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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0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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陸子謙聽得此話,直如一盆冷水兜頭潑下,臉色都灰敗了幾分。

他因著跟傅蘭芽的親事,對傅家的人和事再熟悉不過,知道這位林嬤嬤是傅家的老人,極得傅蘭芽的倚重。

剛才那話若從別人嘴裏說出來也就罷了,偏偏是林嬤嬤……

猶記得前年,有一回,他跟隨父親去傅家送節禮,路過花園時,聽得墻內有人說話,聲音輕柔婉轉,說不出的悅耳。心知是她,胸中一熱,有意停下細聽,身旁的傅延慶卻提醒似的輕咳一聲。

他轉頭,正好對上傅延慶似笑非笑的眸子,心中一驚,想起父親及傅伯伯就在一旁,忙收斂心神往前走。

誰知剛一邁步,便見這位林嬤嬤從花園中走出來,身後領著一群丫鬟,手中捧著花瓶,裏頭一枝海棠,花瓣上沾了露水,開得正艷。

見著傅伯伯,林嬤嬤領了人上前行禮,笑吟吟道:“小姐說昨夜那場雨來得正好,一夜之間,園子裏的海棠全都開了,親自剪了一枝,讓給送到老爺的外書房去。”

傅伯伯臉上頓時綻出溫煦的笑意,撫了撫須,故作嚴肅道:“唔,知道了,送去吧。”

林嬤嬤含笑應了一聲,起身,卻擡眼朝他看來,打量他一番,臉上笑意更盛,轉過身,朝另一條甬道上走了。

那目光裏分明透著滿意和嘉許,他雖微微回以一笑,心裏卻大不好意思。

直到在大門口跟傅伯伯和傅延慶告別後,他胸腔裏仍湧動著一股暖流。

可剛才林嬤嬤一番話,卻宛如鋼刀一般,直直插進他胸膛,將他最後的一絲希翼和僥幸都擊個粉碎。

是啊,物是人非事事休,如今在她心裏,不知將他視作怎樣的卑劣小人,怎還能再指望她身邊的人高看他一眼。

他嘴唇發白,苦澀地看著傅蘭芽,不敢再喚她閨名,只艱難道:“傅小姐,我此次南下,是誠心誠意想來幫你,一為咱們兩家多年來的交情,二來,是為了傅伯伯和延慶,”

傅蘭芽正自顧自扶著林嬤嬤的手上了車,聽到最後一句話,掀簾的動作滯了一下。

陸子謙看得再真切不過,一時忘情,擡步欲追,可傅蘭芽不過停留一瞬,身影很快便消失在馬車前。

眼前兩名錦衣衛寸步不讓,他無奈之下,揚聲欲說話,一道聲音卻驀的在耳邊響起,“陸公子,請自重。”

這人聲音並不大,口吻卻遠比身旁那兩名錦衣衛有震懾力得多,他一凜,轉頭一看,卻見說話之人是名年輕男人,二十出頭,高挑俊美,神情卻極為陰冷,一雙眸子更是如寒星一般,亮得迫人。

他以往跟平煜只打過一兩回照面,連話都未說過,並未一眼認出他來,只是出於直覺,覺得此人看自己的目光極為不善,心裏掠過一絲怪異之感。

對視片刻,見他隱隱有上位者的作派,恍悟過來,原來是錦衣衛都指揮使平煜。

不由想起來時路上,鄧家小姐所說的那番話。

對那番話的真假,他本是持保留意見,可想起西平侯府曾在傅冰手底下吃過大虧,到底信了三分。

這麽想著,看平煜的目光越發淡了下來,只想到此時傅蘭芽仍在他手中,就算自己要幫她,也需得先過平煜這一關,於是退開兩步,垂眸道:“在下陸子謙,見過平大人。”

他如今任著翰林院編修,於官職上,低了平煜品級,於情勢上,又顧忌著傅蘭芽的安危,無論語氣還是態度上,都算得審慎。

平煜一晚上未消停,心裏本就堵著各種情緒,沒想到這陸子謙好端端又半路跑出來,更無好臉色。

雖然經過剛才之事,眼下他一點也不想面對傅蘭芽,但聽到陸子謙竟直呼她的閨名,可以想見兩家以前何等熟絡,心裏如同打翻了五味瓶,說不出的不舒服。

要不是剛才傅蘭芽主仆對這陸子謙態度冷淡,他早用一萬種冠冕堂皇的理由將這陸子謙遠遠叉開,還能耐著性子聽他說話?

可聽陸子謙剛才所說,此人來湖南,是為了要幫傅蘭芽,且身邊還帶了不少武林高手,顯見得做了精心籌備,心中起疑,莫非他知道什麽內情,狐疑地看著他,一時竟有些舉棋不定。

兩人正僵著,那邊白長老等人已跟洪幫主幾個敘舊完畢,正要兩邊引薦,誰知一轉頭,便見平煜冷眼看著陸子謙,渾身散發著寒意,氛圍明顯不對。

他只當有什麽誤會,忙恭恭敬敬引了洪幫主過來,笑道:“平大人,這位是八卦門的掌門洪幫主,也是如今的武林盟主,洪幫主此次南下,正是為了對付南星派。”

又對洪震霆道:“這位是錦衣衛的指揮使平大人。”

洪震霆銳目打量一番平煜,詫異於他的年輕,一拱手,豪邁笑道:“在下洪震霆,久仰平大人大名。”

平煜見是一名四十出頭的中年男子,長眉鳳目,英武不凡,顧不上再理會陸子謙,下了馬,一拱手,笑了笑,道:“原來是洪幫主,失敬失敬。”

說話時,想起秦勇說過二十多年林之誠曾在武林大會上,用一首《龍朔操》毀了八卦門掌門人的內力,不知那位掌門人跟眼前這位洪掌門人可是同一人,可聽他說話聲如洪鐘,內力渾厚,全不像受過重傷的模樣。

心裏如此想著,怕南星派再次追來,惦記要將傅蘭芽送回別院,便笑道:“白長老,難得洪幫主遠道而來,可眼下南星派仍蟄伏左右,當務之急,還需將罪眷先送回別院中,免得橫生波折。”

洪震霆似有別的打算,一時未接話,白長老卻不疑有他,忙道:“自該如此。”

回頭對眾人道:“速去別院。”

一行人紛紛上馬,繼續啟程。

陸子謙也一踩馬鐙,翻身上馬,其後,被洪幫主等人擁在當中,一路往前行去。

眼見平煜始終隨行在馬車旁,聯想他剛才看自己的眼神,越發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勁。

剛行到一半,身後刮來一陣瑟瑟秋風,夾帶著若隱若現的塤聲。

諸人一驚,有人低呼道:“南星派!”紛紛勒住韁繩,拔出腰間武器,全神待敵。

一眨眼功夫,那塤聲便摻雜進一縷高亢琴音,音律中仿佛蘊藏了無數密針,夾裹著風聲,淩厲地朝眾人射來。

眾人只覺胸口如同被重石擊中,頓時悶脹起來。

傅蘭芽知那琴聲厲害,想起之前給平煜做的耳塞,剛才一番逃命,不知是否掉落,忙掀簾往外看,見平煜臉色果然白了幾分,耳邊早已不見那東西。

再往旁一看,見李瑉和陳爾升正紛紛往耳裏塞東西,只當耳塞有用,頓時焦心不已,催促平煜道:“平大人,那琴聲厲害,何不將雙耳堵住?”

平煜被那琴聲攪動內力,五臟六腑都翻滾得厲害,正極力調勻紊亂的氣息,聽得傅蘭芽如此一說,左右一顧,見李瑉和陳爾升一邊認真地塞東西,一邊困惑地朝他看來,臉上閃過一絲尷尬之色,本不欲理會傅蘭芽,經不住她再三催促,只好壓著胸口的悶感,沒好氣道:“你先回車上,我這就塞上。”

傅蘭芽不懂武功,陳爾升和李瑉是傻小子,然而其餘諸人,誰不知道這耳塞全無用處?

等傅蘭芽放下窗簾,猶豫片刻,探手到懷裏摸索一番,找出那東西,頗為羞恥地置於耳中。

所幸眾人忙於迎戰,沒人顧得上詫異他們三人畫蛇添蛇的舉動。

只有陸子謙,因不懂武功,不受琴聲所擾,靜靜將在一旁將二人舉動看在眼裏。

那塤聲剎那間便已逼近,伴隨而來的,是激烈的交戰聲。

再下一刻,便可見秦門及行意宗的人一路追隨南星派,纏鬥不休,人影交錯中,依稀可分辨出秦晏殊和秦勇的身影。

還有一人,身形雖無法辨認,打鬥時的呼喝聲卻頗為響亮,細聽之下,雖不如之前來得中氣十足,顯見得未受重傷。

平煜和李瑉辨認出李攸的聲音,繃著的神經總算松馳了下來。

諸多聲音裏,獨有那琴聲忽遠忽近,飄渺無蹤,不知在何處。

洪震霆垂著雙手,凝神聽了一晌,臉色越發黑沈,忽然長嘯一聲,身手如流星般飛縱而出,迅疾無比,直奔不遠處的一座城隍廟的廟頂。

另幾位跟隨洪震霆而來的男子,也紛紛跟在洪震霆身後,尋那琴聲而去。

平煜見洪震霆輕功奇高,滿身殺意,越發肯定他跟林之誠之間有過結,待要再細看他們如何對付南星派,忽然眼前人影閃過,一名南星派弟子殺氣騰騰,眼看要殺至傅蘭芽的馬車前。

平煜眉頭一皺,從馬鞍上一躍而起,手起刀落,將那人砍倒在馬下。

未幾,又有數名南星派子弟突出重圍,殺到眼前。

平煜纏鬥一晌,聽那琴聲似被什麽所擾,陡然暗啞了幾分,霎那間,連胸口那股沈甸甸的感覺都好轉了許多。

忽然,不知從何處傳來一聲呼哨聲,南星派弟子聽得這聲音,彼此一對眼色,一邊將塤放於唇邊吹響,一邊齊齊使出殺招,將秦門等人逼退一步,四散逃去。

秦門及行意宗等人早前被那琴聲所擾,或多或少都受了內傷,站在原地喘息片刻,聽琴聲及塤聲都漸漸遠去,都無心戀戰。

秦勇終於得以脫身,疲累地拭了拭頭上的汗,四下裏一看,見到平煜,忙走過來,喘著氣道:“平大人。”

見他並未受傷,略略放了心,一擡眼,卻見他耳中塞著物事,凝神一看,見那東西料子輕軟,顏色又是淡淡粉色,一望而知是女子褻衣。

她心裏何等通透,頓時明白過來幾分,面頰一熱,忙慌亂移開視線,少頃,強笑道:“平大人,我們速速先去別院,那處宅子設有機關,輕易闖不進去,一會不管南星派的人會不會去而覆返,咱們先歇息一晌再說。”

平煜早順著她的目光察覺不妥,忙將東西取下,咳嗽一聲,鎮定自若道:“此話極是,煩請秦掌門帶路。”

秦勇未料到平煜跟傅蘭芽已如此親密無間,心裏突然有些空蕩蕩的,不敢再看平煜,忙轉身大步走開,囑咐秦門中人幾句,上了馬,一夾馬腹,回頭對李由儉及秦晏殊等人道:“咱們速去別院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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